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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工和她的戏:流产后没洗衣服 丈夫嘲笑“娇气”

时间:2018-07-19 02:57  来源:  阅读次数: 复制分享 我要评论

原标题:GQ报道| 一个女工她的最后一场戏

女工和她的戏:流产后没洗衣服 丈夫嘲笑“娇气”

女工登台

朱朱在深圳打工二十年,但她现在同时是一名演员。在戏剧舞台上,她将自己真实的经历演了出来:辍学、流产、无休止的体力活。与她同台的女工们自导自演,在舞台上重现了自己的人生。

性别议题在她们的故事中反复出现。女工们曾因性别失去教育机会,在婚姻中遭受暴力,在试图改变境况的时候被家庭责任所困。困境横亘在那里,但戏剧艺术让她们获得了表达的可能。说出这些问题,就是新的一步。

采访、撰文/ 洪蔚琳

编辑/ 靳锦

摄影/ 吴恙

视觉/ 张楠王静仪

微信编辑/ 尹斯微

流产手术台上下来,朱朱全身都在痛。她瘫倒在出租屋的床上,盯着天花板。小腹依然在痛,房间空无一人,天花板上一片空白。

钥匙转锁发出声响,下班的丈夫推门而入。

“做饭了吗?”他脱鞋、换衣裳,瞥一眼厨房。

“没呢。”

丈夫的语调又抬高几度:怎么衣服也没洗啊?

她说医生嘱咐不能碰冷水。

“要我洗啊,那我娶老婆回来干吗?”

朱朱从床上爬起来:“你不知道我刚做完流产手术回来,我不舒服吗?”

丈夫笑了:“不就流个产吗?又不是生小孩,怎么这么娇气啊。”

他穿上鞋,开门出去吃饭。“你一个人饿死算了。”

门“砰”地关上了。

两个女人在台上演了这场戏,剧本来自朱朱的真实经历。扮演丈夫的演员叫丁丽,是组织戏剧的公益机构的创始人。

上面这场对话演完,其他演员纷纷上前,一边往“妻子”和“丈夫”身上贴各色贴纸,一边念出纸上的句子:

她是你老婆,不是你家保姆/要爱护好自己身体/男人也可以做家务/要尊重女性,男人也可以共同承担。

朱朱今年32岁,做过18年女工。头7年在流水线上,之后她做过酒店服务员、营业员、保险销售、幼儿园生活老师。丁丽16岁来深圳打工,后转做公益,2015年11月创办深圳唯一为女工服务的草根公益机构“绿色蔷薇”。

女工和她的戏:流产后没洗衣服 丈夫嘲笑“娇气”

▲朱朱

她与朱朱相识十余年,去年9月邀请朱朱加入机构做社工。机构开办戏剧工作坊,丁丽组织七八个女工,自编自导自演戏剧《她们说》,让每个女工出演自己的真实故事。 

一块红布

上海草台班的吴加闵担任戏剧指导,他和女工们共同构思,用一块红布穿起整部戏剧。演遗弃女婴时,红布被卷成一个襁褓;母亲逼婚的剧情里,演员被裹在红布里抬走,它成为束缚的象征。

工厂场景中,红布在舞台上摊开,铺成一条流水线。朱朱站到前面,讲述打工生涯:她13岁来深圳打工,进过磁带厂、玩具厂、塑胶厂、印刷厂、电子厂。她背过身,双手在红布上做出转磁带的动作,红布另一头的演员演她的上司:“你,不要睡死了!”她转向观众笑笑:“真的好凶哦。”

“16岁,我在一家玩具厂做喷漆和装配。”演领导的演员又发话了:“提拔你做物料员吧,工资高还轻松呢。”朱朱喊:“我不干!”她嗓门大,声音劈裂。去年声带出了问题,她嫌50块一盒的药太贵,没有坚持吃,也没再去医院,至今没治好。

我问朱朱,说“我不干”是什么意思?升职你怎么还不干?朱朱哈哈笑几声:“因为我根本不想打工啊,我是被迫辍学的,我只想回去上学。”

朱朱小学五年级辍学,家里把上学的机会留给弟弟。来深圳一年后,她给家里打电话,要求用自己赚的钱回家上学,被拒绝了。她去上夜校,免费试听两晚电脑课,但她看不懂26个英文字母,跟不上,只好放弃。

流水线7年,她始终在做廉价劳动。21岁那年,她离开工厂去酒店,想通过接触不同的人改变命运,但她只认识了后来的丈夫。当儿子要上幼儿园,她又跑去幼儿园做生活老师,直到儿子毕业。

去年9月,她去“绿色蔷薇”活动室玩儿,被丁丽劝来加入。当时,丁丽的第一个搭档刚走,人手紧缺。朱朱没有更好的选择,觉得做社工至少比廉价劳动地位高、有价值。

朱朱和丁丽十几年前就认识,那时她们在同一家公益机构做义工。朱朱在康乐小组,负责搜索深圳什么地方好玩,组织踏青。而丁丽在文学小组,同时参与工人权益保护。

丁丽只在流水线上待过四年,18岁的时候,她进入公益机构工作,帮助工人保障权益。白天,义工们骑车到工业区普及劳动法,去医院了解工伤。有时晚上回到宿舍,十来个人在大阳台上打通铺,男男女女躺成一排,“聊的都是我们工人工作的理想。”夏天的夜里,凉风吹进阳台,困的人睡了,没困的人还在聊,地上满是啤酒瓶和卤味罐。

演员饭饭记得十年前,第一次在公益机构见到丁丽,她话不多,很腼腆,脸上有甘肃女孩特有的两片红。十年过去了,当我在活动室见到丁丽,她皮肤白皙,身材修长,穿着轻薄的绸裙,说话语速很快,声音清脆,耳坠随着讲话轻轻地晃。

采访中,她频繁和我谈权利:“你采访我,问题都是你决定的。我是跟着你的思路走,我没法说出我想表达的东西。”

她质疑媒体报道和文艺作品,把底层苦难放大成热点,在中产的圈子里传播,“是不是在消费工人?”

我问她,这些理念和想法从何而来。她说从书上,有些也来自她对打工经历的思考。她家的书架上,《美丽的权利》、《妇女与社会性别研究》一类的书摆了两排。她说,很早进入公益圈让她接触到大量资源,才有机会快速成长。“如果机会给了别人,她们也一样能做得很好。”

在戏台上,丁丽站在红布后面等待出场。她露出半个头,从布后面绕出来,弯腰做出拾掇麦子的动作。这是14岁的一天,她正在麦场上劳作,妈妈突然告诉她,家里不能供她念书了。

女工和她的戏:流产后没洗衣服 丈夫嘲笑“娇气”

▲丁丽

丁丽把红布卷成包裹,当作书包抱在怀里,她在台上自白:“每每看到穿着校服的同学,我心里有很多渴望和无奈。但我也只能回宿舍,默默写起了日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