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乱搞当浪漫，再没哪个行业比媒体老师更油腻了

从法律意义上，知名媒体人章文是否性侵了那个女孩，当然还是不确定的。尽管女孩说有证据，但是要证明“强制”并不容易。这就是女性在遭遇此类问题的时候所面临对艰难局面，作为受害者，不但要克服内心的压力，还要面对举证的困难。

但是章文随后所发布的“声明”，甚至比“侵犯”更让人难以接受。在被知名作家蒋方舟实名指证性骚扰的时候，章文称蒋方舟还单身，有过好几次恋爱，并且说在媒体圈的酒局上，这种搂搂抱抱、摸大腿的行为很普遍。

作为一个曾经的“知名媒体人”，对受害者进行如此无底线的“荡妇羞辱”，实在让人大跌眼镜。章文的回应，让那些为他辩护的媒体老司机们也面临尴尬的局面，下面该如何帮他圆场呢。我一位好友和章文很熟，此前保持沉默和中立，但是看到这样的回应和更多女孩实名指证，态度也发生了变化。

在女孩指控他性骚扰（摸大腿）的时候，他回应说女孩离过婚，经常出来喝酒。这种攻击让人发指。但是，他在急忙为自己辩解的时候，可能也不经意间说出了一些事实，比如媒体圈、公知圈（他竟然很自然地使用这样的词）的饭局上，对女孩搂搂抱抱，其实很正常。

那些为章文辩护的人，不乏让人尊敬的老媒体人。他们的普遍观点无非这几条：如果是性侵，当时为什么不报警，现在站出来说肯定有猫腻；法律是讲证据的，那么请问你有什么被强制的证据呢（可以想象他们焦虑而又得意的表情）；在法律上要严格，而在道德上要宽容……从这些辩解中，确实能够看出章文所说的那个“媒体圈”真实存在着。

在章文被揭发后，也有更多的媒体人被暴露出来。著名女作家春树，站出来指证比章文更有名的媒体人、《新周刊》创办人孙冕，而所讲述的情节也更为恶劣。这多少也证明媒体中发生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个案。有一位朋友曾在某一线城市大媒体工作，每次去送大样给副总编审看，他都试图占便宜，而隔壁，就是总编的办公室。当然，总编也好不到哪里去，他让一位女同事怀上了孩子。

章文所在的“媒体圈”，是否就一定比别的圈更乱？很难用数据来证明。或许，只不过是媒体圈的受害者们更容易站出来指证罢了。从90年代开始，中国的媒体有过20年的黄金期，那些精英们在言论市场挣得大名，他们的名望，保证他们在网络新媒体时代，继续占据着这个行业的高位。他们都靠说话起家，如今也面临着女性们语言的指控，某种程度上这是必然的命运。不管有没有Metoo运动，自媒体时代分散的话语权，都给了这些受害的女孩发声的可能。

媒体圈可能并不比别的圈更糟糕，只不过大家都更容易发言罢了。这也并不等于说，媒体圈和别的圈就没什么区别。在性骚扰和欺凌女性发面，媒体老司机和别的行业的油腻中年男相比，还是有着独特的优势，他们更善于美化自己做的事情，让作的恶看上去更隐蔽，而女性们要是站出来维权，难度也更大。在这方面，媒体精英比大学老师更厉害，那些被学生举报的老师，最后都会被学校处理，而媒体人则有更大的可能全身而退。

和大学老师相比，媒体人的一个独家武器是“自由”。不管是章文还是他的辩护者，都知道法律的界限在哪里，他们知道，只要你证明不了“强制”，这种行为就是你情我愿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人们甚至不能指责章文在有家庭的情况下还在外乱搞。对媒体人来说，这似乎是这个共同体默认的行业价值观。

他们用“自由”来形容这种行为，事实上，标榜自由，也是他们“威望”的一个源泉。媒体人标榜自己为真相而战，为真理而战，为自由而战，那么，他们也应该享受这种“自由”的好处。他们在工作中很难把自己的理念变成现实，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在生活中实现它。他们有着更小的道德压力，甚至反感道德这个词，认为是对他们人生的绑架。

在这种情况下，他们很容易美化自己在两性方面的行为，把这视为一种浪漫。在中国历史上，这有着相当长的传统。传统社会，男性主宰一切，一个优秀的读书人，通常会考取功名做官，掌管世俗权力。他们把逛青楼视为雅兴，把纳妾当成美德。在男性掌管一切资源的传统社会，没有任何女性权利的土壤。这是被鲁迅讽刺过的所谓“国粹”之一。

科举制度取消后，中国知识分子的权力系统也土崩瓦解。“学而优则仕”，读书好了去做官，最终分化成两条道路：在大学里做学术，或者在政坛做职业官僚（马克斯·韦伯所说的“以学术为业”和“以正直为业”）。这是一个重要的分野，这两条道路中的人，都很难有人生的自由度。大学老师要担负社会的精神传承功能，人们理所当然地提出道德要求，而现代社会的官员，则理应处在社会的监督之下，“最是当官不自由”。

那种国粹眼看要土崩瓦解，还好有第三条路可选。媒体人，或者媒体知识分子，他们读书做学问不如大学老师，而又不像官员那样接近真正的权力。媒体人登上历史舞台，是现代社会的基本特征之一，很不幸的是，中国的媒体人继承传统社会知识分子的雅兴也更彻底。他们处在一个模糊地带，以监督别人为己任，把知识和权力巧妙地结合在一起。他们掌握着话语权，这被理解为现代社会的“第四权力”。

这就是这个群体的精神底色，在那些老一代媒体人身上特别明显。有相当一部分老媒体人，发自内心地不尊重女性，他们做着青楼美梦，比大学老师更懂人情世故，比官员更肆无忌惮。

长期以来，人们只会用专业水准来评价一个媒体人，媒体人的核心道德要求，是一种“职业道德”，是不抄袭，不做假新闻，在这个领域，很少有人谈论男女关系方面也应该讲道德。如果从职场文化的角度来看，很少有一个行业像媒体业这样，上级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下级面前讲黄色段子，他们甚至把这当成才情。

我并不是指控很多媒体人都有过“性侵”这样的事，这毕竟是一个严肃的法律问题。但是媒体这个行业确实普遍存在一种不尊重女性的氛围（他们称之为开放），再没有那个行业像媒体更多地标榜男女平等了，但是再也没有那个行业的男性像媒体老师那样油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