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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子在台湾工地做监工:槟榔妹也是普通的劳动者

时间:2018-03-18 22:24  来源:  阅读次数: 复制分享 我要评论

(原标题:口述|我在台湾工地做监工)

林立青是在台北集市长大的孩子。

他的父母经营着一个卖玉石水晶的小摊位,生意繁忙时无暇顾及儿子。在他成长过程中,最不缺的就是自由的养分。

学校似乎是自由的反义词,他从没喜欢过。他爱出风头,频频跟老师顶嘴。有一阵子,又喜欢跟着一帮孩子溜出校园,去网咖打《星海争霸》。

他在初中的毕业考试中彻底失利,这让他的父母终于确认儿子不是读书的料,由此决定送他去打工,想让劳动代替说教,敦促儿子成长。

15岁开始,他先是被送到别的集市摊位,帮忙卖花生、卖佛跳墙;一段时间后,他进入连锁超市,成为面包坊的学徒;再后来,他又变成帮人组装电脑的临时工。干了很长时间的体力活之后,他转了念,还是想读书,想当大学生,于是去报考了专科学校。

那时候互联网的热浪已经席卷全球,热门专业是IT,所有人趋之若鹜,林立青的成绩排在末尾,自然是没份,最后只有别人选剩下的土木工程系收了他。

冥冥之中,好像一双手把林立青推向了工地。毕业以后,他在工地当了一名监工,到现在已经十年。监工身份让他成为最合适的观察者。他目睹过很多故事:劳工阶层的悲欢离散,与执法部门的来回博弈,还有工地上那些外籍配偶、槟榔妹、性工作者,以及“看板人”,他们和工人一样,有着相似的处境,也各有各的不幸。

他决定用文字记录下自己经历的工地百态。这些文字最后集结成为《做工的人》。

以下为林立青口述:

男子在台湾工地做监工:槟榔妹也是普通的劳动者

《做工的人》封面。中国工人出版社供图

【一】

2007年,22岁的我走入工地,成为一名监工。

台湾的建筑行业已经不景气很久了,如果不是有别的选择,谁会想当监工呢。我没办法,我在专科学校念的专业就是土木工程。毕业找工作的时候,我不想离开台湾,也没能进入公家单位。

朋友介绍我去一家建筑公司,面试很简单,问我最快什么时候能上班,预期薪水是多少,接着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,便告知我被录用了。那时候就是这样,不要说监工没人愿意做,就连工人都很难找。

在工地上工作,整天日晒雨淋,况且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,台湾岛内的工程数量逐渐减少,大型工程更是少之又少,相应地,工人的薪水也少得可怜。因此,有我这样主动去应聘的就不错了,对方哪还会挑。

就这样,我开始了工地生涯,成为工人师傅们口中的监工“小林”。

男子在台湾工地做监工:槟榔妹也是普通的劳动者

林立青(右一)与工人们。图:赖小路

工人们大多年长于我,并且经验老到。虽然我是他们的领导,但在他们面前,我就是个毛头小子。

工地自有一套运行规则,我很快发现,专业课上所学的知识几乎失灵了。比如那些专业词汇,工人们来自不同地区,文化程度也不高,基本上只知道台湾闽南语念法,我正经八百地使用“国语”名称,他们根本听不懂。比如挖土机,工人一般念台湾闽南语,读作“咖阿掐”。这不见得是我错,只是不符合他们的惯常。师傅们不会抗拒我的指令,但偶尔会向我的长官打小报告,说“这个新的不行”。

有一次,我一早在通知板上写好了工人们的任务。下班前去检查,发现有一个工人压根没动。他向我的主管告黑状,说是我没通知,主管直接臭骂了我一顿。后来主管看到通知板,知道冤枉了我,也没有道歉。这就是工地的处事方式,直接而粗犷,丝毫不讲所谓的礼数。

所以,我悟到的第一个生存技巧就是嘴甜,不管面对谁,我总是把“长官”“主任”挂在嘴边。工地上40岁以下的女工,我统统叫“妹妹”,把人往年轻了叫绝对没错的。有执法部门来检查,工地上难免有纰漏,比如卫生、消防,我会恭恭敬敬地向长官承认错误,告诉他马上修正。有的长官是好人,他会说,你这样我很难办,这其实是放你一马的意思。也有警察一来,就不由分说要开罚单,怎么求情也没用。我了解,他们也有“业绩”压力。

有时候还会有买了房子的客户溜进工地“视察”,追问竣工日期,我也客客气气地安抚他们,快了快了,这边再弄一弄,一定很快就好。伸手不打笑脸人,哪怕我给不出准信儿,他们也不可能一直揪着我。

监工有点像交警,看上去不过是比划比划手势,但实际蕴含的学问不小,要学会审时度势,既协调各方利益,又不破坏施工进度,这些都靠我这个小小的监工来完成。

举个例子,我问你,楼梯间应该先铺地砖还是先做扶手。听起来差不多对不对?如果是没有经验的监工,同时让两方的工人进场去做,免不了互相干扰,起个纠纷。当然,对两方的工人来说,肯定是希望自己先去做,做完就可以收工了。在工地,漫长的等工时间是很消磨人的。我的经验是,看哪个材料便宜就先做那个,比如如果地砖贵,就放在后面贴,如果先贴好了,做扶手的时候难免磕碰,再补就麻烦了。

工人的薪水一般每天一结,如果是新人,什么都不会,大概拿1200块新台币;如果能独立上手干活,能拿2000块;要是做到领班,能带几个人干活,那么可以领到2500块。大环境不好,这差不多就封顶了。

这点薪水想要存下来,甚至供养家庭谈何容易。我经常遇到工人向我借钱的情况,借出去了基本收不回。我的主管早就教过我,不要管。如果我真的不管,我心里过不去,而一旦借钱的口子打开,这种事便会越来越多,拖垮我的生活。

男子在台湾工地做监工:槟榔妹也是普通的劳动者

模板工人在切割木料。图:赖小路

【二】

对于工人来说,即使日薪微薄,也一定要从中支出一笔买“保力达B”。这是一种酒精浓度在10%以上的药酒,也含有维他命B。售价80块(新台币)一瓶。你可以想象一下,红酒加中药就是它的味道。直接喝药味太重,工人一般会兑可乐、牛奶或者咖啡。我之前把它称作“工地调酒”,后来有人纠正我,其实工厂里的工人和农民也爱这么喝。

台湾“食药署”把保力达B归为药品,不过工人师傅们才不管这么多,只拿它当饮料喝,提神又解渴。通常情况下,只有在药店凭医生处方才买得到保力达B,但不知道为什么,在工地四周的槟榔摊上,你总能轻而易举地搞到。一天下来,工地上散落着七七八八的保力达B空瓶,这些是拾荒者的最爱。

保力达B对工人而言为什么那么重要,我不能完全理解。明明薪水已经那么低,并且保力达B对身体并无好处,喝多了还会损害肝脏,为什么他们仍然会毫不吝啬地付出这笔额外的开销。

作为品牌方,保力达B似乎也知道广大劳工阶层是忠实受众,每年末他们推出一则贺岁短片, 讲述劳工心声。这是工人群体最期待的文化事件,大家会热烈地分享、讨论。

保力达B在2010年的贺岁词是这样的:

“……以前只要到年底,总有一些心里的话,想跟工作的朋友们一起共勉;

可是一想到这一年,却不知道一切从何说起;

运气有多差,只要看工作机会有多少;

工资高或低,不用问自己都明了;

最凄惨的是,日子已经不好过,偏偏飓风多;

南部淹大水,北部也受灾;

有人家产全泡汤,更有人连亲人都照顾不了;

……

此刻我们不求财,不求利,只求全家大小平安;

未来再艰苦,也要拼给老天爷看;

新年恭喜,坐阵打拼”